这一次,中国企业家主动向文化学者伸出了橄榄枝: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呢?
说这话的是首创集团董事长光。两三年前,光在听了几次“多闻多思”文化讲坛后,地请教该讲坛发起人、大学东方学研究院副院长湛如。
多年来,光都在考虑要为中国文化做点什么。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让他意识到必须加紧行动。那一年,他动手为首创拟定企业文化,下笔前,脑子里蹦出来的全是国外管理词汇,猛然间,他感到了中国文化的苍白。“我们有传统文化,但现代文化是什么?从企业经营到社会管理,是二奶文化、拼爹文化、酒桌文化吗?”
他开始参加由湛如、楼宇烈、汤一介、杜维明等北大、著名学者组织的“多闻多思”讲坛。这是一个务虚讲坛,讲题集中于中国的儒释道三教思想,试图从文化视角去探寻社会重建之道。到那里他才发现,与他一样迷茫的企业家不在少数。比如,科瑞集团总裁任晓剑。任晓剑本是书香世家,但烽烟吹散了书香。在为纲的年代,就连家训也成了毒草,但最终他的还是当年被时代弃之如敝履的中国传统思想。
在光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后,湛如一笑:用你擅长的本领,做你想做的事。
光的反应也很直接:那我就出点钱为这个时代寻找上向上的动力吧。
2013年4月27日,“多闻多思”讲坛举办了100多期活动后,文化中国基金在衡山书院启动。该基金由光、任晓剑等50位企业家和学者发起,每人出资10万,其中企业家人数占比达80%以上。按规划,基金将用在资助高校硕博士文化论文研究、人文图书出版、文化讲坛、学术课题设立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上。任晓剑担任基金秘书长。
在基金启动仪式上,慈氏学会会长王联章讲了个自己身为民生银行独董时的故事:有一年,沃顿商学院院长到民生银行考察,对董事长董文标不以为意,甚至有点傲慢。直到参观到民生银行出资接管的炎黄艺术馆时,对方态度立马转变,对董连连夸赞,他没想到,一个中国的银行家还能赞助文化事业。他真诚地透露,自己之前的傲慢源于对中国企业家只知赚钱不懂文化的。受此事刺激,王联章向在场的200多位学者、商人抛出了一个问题:中国商人的国际形象跟山寨商品一样,,没有底线,是我们的文化还是文明出了问题?
与其,不如建设。光说,9年前成立的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吹响了企业家进入环保领域的号角,文化中国基金的成立则吹响了这一阶层复兴中国文化的号角。前者是为了治理地理意义上的沙漠,后者是为了治理文化沙漠。
自新文化运动起,现代中国曾发动多次对传统文化激进的运动,特别是在中,武器的代替了的武器,由此带来的结果是中国传统文化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命若悬丝。但新的、无力填补传统文化离去时带来的巨大空白。于是乎,“百毒”:毒奶粉、毒大米、地沟油……现代“发明”催生着自掘坟墓式的经济发展。
当代中国人到了向传统表达温情的时候了。这一回,走在致敬者前列的,是伴随着市场化诞生的企业精英与文化精英。值得一提的是,中国商人在漫长的岁月中也曾一直轻视和重压,近年来才渐渐形成阶层自觉。
“于此而欲为正本清源之法,则唯有力行教育之一策。”世嘉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朱仝身着中式对襟白褂,说起话来像个夫子。
与中国大多数地产商一样,朱仝起家于海南。1995年,他又把生意转移到。在地产行业摸爬滚打近20年,与财富一起升高的是他的血压。高血压源于近年来“国进民退”的现实产生的焦虑,他开始思考民营经济的地位、方向,社会结构调整,以及个人的核心价值观、社会的主体思想等社会、哲学问题。
朱仝在文化沙龙结识秋风(微博)、蒋庆等人以后,与他们在很多问题上的看法不谋而合。朱仝从今年开始赞助面向大众国学的弘道书院,书院的主要活动是定期到社区、大学等场所举办国学论坛。按书院理事长秋风的设想,弘道书院今后将办成高等研究院,目的是推动公共事务的变化。“我们一方面会于暑期和北航高研院合作,办博士和讲习班,让他们系统了解当下关于问题的思考。现在筹划下半年开办‘公共政策论坛’,主题是探讨如何改进当下的教育。有一系列的议题,如老年问题,家庭价值等。希望将价值导入公共政策,而不是仅在学术圈内空谈。”秋风说。
但要从根上解决文化传承问题,还要从娃娃抓起,这使朱仝在之前的2011年又赞助了文礼书院。文礼书院由台中师范学院教授王财贵创办。王财贵是大中华区最早读经运动的代表人物。他把读经运动从带到了,2000年左右又带入了,并先后在多家书院推广。南怀瑾对读经运动的评价是,这是中国文化断层重整工程。文礼书院并不排外,在书院里,学生不仅要五经,还要读经典。
书院体系与现行教育体制格格不入,推行起来困难重重,其中一个难题是支付不起场地租金。王财贵向朱仝求助。朱仝想,既然自己做旅游地产,何不把书院引入到地产项目中?这样一来,不仅书院的场所能固定下来,还能给项目注入文化。于是,朱仝决定,今后每开发一个休闲度假项目,定会和当地机构谈好,留出国学书院的。
如今,在自己能掌控的世界里,朱仝尽全力为传统文化开辟出施展空间,但文化断层带来的人才短缺更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。近两年,他开始赞助贵州等贫困地区的优秀教师到来接受传统文化培训。
从2005年开始,朱仝拿起儿时的毛笔,练起了书法。此后,每天下班回家,必练1小时书法,高尔夫现在都很少打了。他还王阳明心学,由此产生的企业管理是“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拱之”。皈依传统文化后,怪事发生了,他身体的各项指标不知不觉间已经正常了。如今他总是笑容满面,对员工很少发火。亦庄的三层办公楼如今经常举办文化沙龙,上个月这里刚举行了一次书法。
“社会复兴与重建运动,重新建立起了中国人对、教、习俗、共同体生活的尊重,建立起了平衡与规则的秩序、平衡个人与的社会秩序。”秋风说,存在于意志与、本能与规则、与法律之间的某个平衡点上。
“六经皆史”,中国传统思想是经史不分家的。如果说,人们读经是为了安妥,追寻信史则是为了活得明白,鉴古知今。正是出于这种考虑,一些企业家与历史学家走到了一起。
亨利·基辛格在新著《论中国》里写到朝鲜战争的历史时,大量引用中国历史学家沈志华的论述与考据。这是不寻常的,因为为写作此书,基辛格曾查阅过大量美国解密档案。同时因为曾身处美国中心,他也有大量机会接触到历史。
沈志华是一个另类历史学家,他没上过大学,但考上了社科院研究生,研究生却只是个肄业。1982年,他离开学术界,到南方经商,故没有任何学历和学术职称。1991年,返回后,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:拿出做生意时积蓄的几乎全部身家投入到了历史资料搜集整理中。他成立了民间史学研究机构“东方历史学会”,并在中国史学会下设立“东方历史研究出版基金”,一方面资助史学专著出版和其它学术活动(已经资助出版史学专著70余部),一方面继续从事苏联史、中苏关系史的研究。1996年,他被中国社会科学院当代中国史研究所聘为特约研究员。此后,陆续成为北大、、大学、中文大学兼职教授(研究员)。
沈志华如今早已是国内外的中苏关系史研究权威。2009年,沈志华曾受邀为中国某领导人讲中苏关系。当时,领导人问了他两个问题:中苏是怎么的?苏共是如何的?同样的问题,该领导人也问过2009年访华的记者弗谢沃洛德·奥夫钦尼科夫。
虽然如此,在中国,搞的学术研究谈何容易。在开展研究10多年后,沈志华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境地。当他的东方历史学会处于关闭边缘时,绿城房地产集团执行总经理钱晓华问他:需要我做什么,你尽管说吧。沈说:那就出资一起把学会做起来吧。
时间是在2006年。那一年,已实现财务的钱晓华“忽然就想去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”。他感兴趣的事情就是追寻历史,“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,企业家就会开始关心社会发展。我们是的得益者,但眼前社会处于转型阶段,需要再进步,怎么走,没方向。”
钱晓华决定资助沈志华和他的东方历史学会,不单是因为他的学术名气,更看重他的性和国际性。学术研究、没有倾向的研究态度,或许是当下历史研究除了资金问题外,能避免夭折的最佳途径。还原历史、推动历史研究,被钱晓华看作对当代社会最有指导意义的径选择。
7年后的2013年5月4日,由东方历史学会作为学术支持、东方百达投资公司投资的大众刊物《东方历史评论》创刊,沈和钱都是编委,编委会还包括王维嘉、张树新等企业家,许小年(微博)、朱学勤、马勇等学者,以及人许知远(主编)。
“我们几代中国人都在被重构的历史中成长,由此了过去,也了坐标。我们缺乏意义。”许知远在创刊礼上如是阐释此举的意义。
7月8日,钱晓华飞到蒙古与在那里调研史料多日的沈志华、慧夫妇会合,他笑自己的工作反而渐成“副业”。前几天,他们刚去柬埔寨收集历史资料。
东莞东亚包装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杨利川2004年加入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后认识了钱晓华,两人对历史的探索欲不谋而合,都认为“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”。钱晓华介绍杨利川认识了沈志华。
或许是源于共有的从商经历和相近的成长经历,杨利川与钱晓华一样,对沈志华一见如故。
1991年,沈志华投身历史研究时,杨利川辞掉体制内工作下海创业。不同于农民企业家创业动力来自改变贫穷命运的发财,杨利川怀着一腔“创新打破大锅饭”的情怀南下蛇口。出发点的不同,被杨利川看作是自己经营企业不求规模,最终导致企业只能发展到“吃不撑饿不死”水平的原因之一。另外一点,他一直认为自己有时候看起来是不知变通的异类,坚守自己的价值观,认为企业家有责任推动社会进步。“我的企业如今规模也就几个亿,股东满意就好,大多时间我都放在了环保和学术研究上。”杨利川说自己不算成功的企业家,搞企业纯属偶然,反倒是对人文社科、公益活动、社会兴趣浓厚,而这一切与他这代人“喝狼奶长大”的成长经历有直接关系。
生于1950年的杨利川,时正值少年,他当过,干过不少坏事。1967年到北大荒、下乡。“红五类”出身,让他在那个特殊年代有着天然的优越感。1985年,他还曾在河南某县当过副。短暂的基层从政经历,让年轻时对狂热的逐渐冷却,进而反思。“我一直以为世界就是我周围的样子,不知道真正的农村是另外的世界。”直到自己创业开公司,招聘了很多农民工,他才强烈意识到真实世界不是想象中那般大同。复杂的经历促使杨利川实现了从关注到关注社会的转变。
梦想破灭后,留给杨利川的是更深的困惑:中国为什么转型难?为什么几千年的历史没有发展出人文主义?
同样的困惑蔓延在杨利川所在的企业家圈子里,尤其在被光看作是企业家集体的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更是如此。这个组织中先后有沈宁晨(天衡时代科技集团董事长)、林荣强(信远控股董事长)、周洲(天创数码董事长)、于建东(上海特能市场推广有限公司董事长)、张树新(联和运通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)、赖建雄(广州市流行美商业有限公司董事长)等企业家聚拢在东方历史学会。2013年,这些人索性出资成立了“东方历史研究基金会”,沈志华被公推为理事长。
基金会比起之前的东方历史学会平台更大。“有的企业家因为没当上发起人,很是遗憾,但不妨碍他们地资助基金会的历史研究。正视历史,才能面对现实。社会要往前走,搞清楚历史是共识。”杨利川说,他的这些企业家朋友们近年来已然成为让历史重现的重要推动力。研究蒋介石的杨天石、研究现代史的杨奎松等在国际上知名的学者,也都是这个圈子里的力量,这个圈子还聚集了那些不容易申请到体制内研究经费的社科类学者。
除投入资金外,企业家们开始亲身参与到史料搜集中。沈志华近年来不断到东欧七国、东南亚、朝鲜等周边国家考察研究,企业家们常常同行,一起参加国际学术研讨会,一起到档案馆查资料。搜集史料非易事,让尘封的档案见光需要耐力和智慧。“还有很多未解密的档案,所以只要把完整的档案搜集整理出来,就是成功的。”杨利川说。
曾有过在社科院当学者的经历,让杨利川在历史学会到周边考察后笔耕不辍,“年轻时因为接触的史料有限,研究工具都是马恩理论,现在要更新了。”今年底,他计划将年轻时的研究论文完善深化后出版。
作为东方历史研究基金会发起人之一,已在东莞定居20多年的杨利川众人将基金会落户在广州。“广州紧靠,公益组织氛围更成熟些,关键还是希望通过基金会,实现南北文化的交流。”
杨利川还发起设立了社会组织发展中心,推动社会,同时又参与了六七家环保等公益组织。数年下来,他向这些组织投入的资金已达几百万。
“礼失而求诸野。”因此,文化复兴常常以复古的方式出现。社会重建是一个社会自发的过程,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一过程不需要领导者。按思想,有能力的人应该承担更多责任,中国企业家和文化学者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。